安在這個地方已經生活了三十六年,這是從新中國建立之初就被稱為“煤都”的地方。
在安小時候的記憶中,每天都看到那一塊塊煤炭從地底下挖出來,堆成一座煤山。裝載機轟轟地鏟起一大斗煤塊,倒在早已等侯著的大卡車上。大卡車排成無邊的隊伍,將煤運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車不斷地來,不斷地走,在路邊揚起始終也降不下來的黑色煤灰。灰蒙的陽光慵懶地照著大地,路邊的玉米葉上、樹葉上鋪滿了灰土。
那個時候安每次拉著架子車回到家以后,看著剛剛從煤礦升井回家的父親,兩個人不禁互視而笑。兒時記憶中,他最開心的事情,是拉煤的卡車因為道路的不平而上下顛簸,在路邊的水渠、道路中間形成了一窩一窩的煤塊,每天提著柳枝籠,一堆堆地鏟到籠里,跑到村東頭李三叔家,一籠煤可以換1塊錢。
安上初二,那年夏天,好長時間沒有下雨,干旱的空氣中夾雜著燃燒的氣味,路邊揚起的黑灰愈發地黑濃,知了已無力在枝頭鳴叫,一切顯得焦躁和不安,又是那么的靜寂和心悚。突然,李三嬸沖進了教室,吼著說”安,趕緊回家,你爸礦上出事了!”安心中不由一緊,“爸,啥”一下子沖出了教室,頭也不回地從學校跑回了家。
攙扶著痛哭了好幾次的母親來到了煤礦井口,安的心隨著走路的步伐一路顛著,“井下到底發生了啥事情,爸他人還好嗎?”救護車在尖銳的警鳴中突然止剎,在黑不見底的煤礦副井口旁,一條黃紅相間的警戒線圍繞著副井口拉開了,警戒線外已經圍滿了人,人群中偶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此刻的母親,一直緊盯著副井口,一只手緊緊攥著安的手,眼角邊偶然滑落的淚水在黑灰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安感覺得出來,母親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井下12301掘進頭片幫了,大概埋了有5個人?!备舯诓恢滥奈皇迕俺隽艘痪湓?,聽著這句話,好幾個人突然大聲地哭嚎著,母親的手攥得更緊了。安隱約想起了昨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父親隨口說了一句“頭上煤老是掉渣,有些還砸到了安全帽上”?!?/span>安,你爸要是沒了,我們咋辦?”母親的聲音很小,安聽得很真切,他也完全蒙了,不知道沒有了父親,他和母親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一幕幕和父親相處的畫面縈繞在腦海,騎著父親肩頭透過人群看煤都特有的北路梆子戲,被父親胡子扎得生疼咯咯的笑,趴在父親肩頭跌跌撞撞去上學,父親扛著一袋玉米裝上架子車回頭一望……安的淚水不由得順著臉頰,滴在了這條不知道父親踏過多少次的入井路上。
不一會兒,副井口匆匆忙忙跑上來幾個抬著擔架的人,兩個人被擔架抬上了救護車,緊跟著救護車呼嘯著駛離了。過了大概5分鐘,副井口又出現了一撥人,兩個擔架上躺著兩個人一動不動,黑灰色的工作服已經被侵染成了黑色,人群中哭嚎的聲音更大了,有人不由地沖過了警戒線。母親身子不覺得往后抖了抖,安也感覺到一種不詳,“爸,爸,爸……”安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幾聲,頭頂一下子黑了。就在這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幽黑的副井口一撅一拐被攙扶著出來,安揉了下眼睛,“爸,媽,是我爸”。安拉了拉母親的手,而這時,母親如同靜止一般,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安的父親,此刻也看到了母親。安凝望著父親,父親的臉上已經被煤泥抹得黑不可見,一條腿上還在不停地滴著血。父親被人攙扶著躺在了另一輛救護車中。
安攙扶著母親沉默著走進了礦區醫院。父親從手術室推到病房時,醫生嘆息著對安說:“你父親這輩子再也不能下井了。”父親還沒有醒,母親默默地用毛巾擦拭著父親臉上好像永遠也洗不干凈的黑色。母親在醫院照顧了父親一個多月,出院后,回到了家中,父親身邊也多了一根拐杖。父親說:“那天,頂板掉渣更嚴重了,感覺要塌的樣子,你二叔以前在別的礦遇到過情況,就讓我們趕緊離開,我想著支護還好,想帶著大家盡快完成工作任務,就沒有多想,誰知道……”,每每說到這個地方,父親就是大嘆一聲氣,猛吸著煙?;蛟S,這次事故已成為父親一輩子心中最痛的疤,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親弟弟。父親一下子感覺老了不少,人也變得沉寂了許多,每日拄著拐杖一聲不吭在村頭坐著,偶爾到那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副井口看看。
十年后,安從煤都著名的煤校畢業。那天,父親拄著拐杖看到了即將走出校門的安。安不知道父親如何從家到的學校,二十多里的山路對于拄著拐杖的他來說,顯然是很難做到的。父子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了校門口路邊的一個面攤桌上,父親想了很久,一根煙也快抽完了,店老板端上了兩碗煤都人特有的削面。
“你想好了嗎?”父親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啥?爸。”
“你去煤礦上班的事?!?/span>
“想好了,爸,我要去煤礦上班!”
“你爸沒有文化,很多事情不懂。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你,你看爸這條腿,一輩子就這么毀了,每天看著你媽忙著,日子過得這么苦,沒有跟你爸享過一天福。家里要不是沒錢,你也不可能上這個煤校。”
“爸,你想想我小時候,我們也有過好時候。”安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如何勸父親,更不知道該如何去打開父親這個心結。
父親愕然了,他或許已經完全忘記了他的生活中還有很多曾經的美好,兄弟兩人一起成長的日子、陪伴兒子一起成長的日子、身邊還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
“爸知道了,吃完飯收拾下,跟爸先回家住幾天?!?/span>
夕陽西照,看著父親一撅一拐卻很堅強地在前面爬著山路,安又一次感覺到了一個父親的偉大,一份幸福帶來了力量。
如今,安成為了煤都著名的煤礦安全分管責任人,每日帶領煤礦安全人員進行風險巡檢確認、隱患閉環管理、安全培訓,為煤礦安全鑄造堅固的保護屏障。每日下班回到家,他覺得最幸福的事,就是看著妻子忙著晚飯,兒子跑前跑后的叫著“爸爸,爸爸”。
或許,此刻的安真正理解了為什么父親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二十多里山路來到學校,或許他也真正理解了父親的幸福時光,也許安全是他一生應鑄的夢,也是萬千家幸福的根基。
“父親,您是這個家安全的盾牌,是幸福最堅固的保障,您辛苦了”。愿全天下的人都有一個安全溫暖的家。
(本文為2020年安全月征文一等獎,作者:安全信息所 韓安)